第二百一十一章
[我們在俱樂部的餐廳裡見了麵,運動員的夥食超出想象的清淡,而她卻吃得特彆快樂。
因為訓練繁忙,我們的采訪隻能在午餐時分進行,但寧馥來的匆匆,卻沒有一點不耐煩的意思。
她說,也許以後還會有許多采訪,如果每個采訪都要詢問一遍相同的問題,那麼不妨在這一次全都好好地、認真地回答一遍。]
寧馥在翻雜誌。
《vyz》挺給麵子,給了她的采訪好大的篇幅。
她在采訪時乾脆利落地來了一句:“您想問什麼儘管問,咱們一勞永逸,以後有標準答案的問題就不需要再問了。”
本來也是嘛,可想而知,一篇人物采訪,必然是要有以下的幾個元素——
“是什麼讓你選擇了這項運動?”
“麵對現在的成績有什麼想說的?”
“未來有什麼打算?”
諸如此類。
以及回憶童年、訓練辛苦、受傷的失意等等。
把能回答的,大眾好奇的問題,都完完整整回答一遍,以後她也就可以不接受采訪了,不用一遍一遍重複大同小異的問題,浪費記者的墨水,也浪費被砍下來做成銅版紙的不知哪片森林裡的樹木。
——她倒是沒想到這有點狂妄的開場白,居然也被記者於飛當做了一個特殊的“亮點”給寫進了正文中。
人家是這麼說的。
[她是如此的真誠。標準的“答案”無法閉鎖她鮮活的靈魂,她不會把自己限定在某個框架之內,卻也從不在意自己會被彆人定義。]
寧馥:不愧是耍筆杆子的,連一個“拽”字,都可以闡述得這麼清新脫俗!
[——是什麼讓你選擇了這項運動?是熱愛嗎?
——最早不是。
最早是美,以及虛榮。大概每個小孩子都向往在冰上做一隻蝴蝶,做一朵雲,做一隻鳥,可以穿很多漂亮的考斯騰,可以在旋轉的時候成為所有人目光的焦點。
因為想要,所以就去做了。]
雖然後來發現,職業隊裡並不是每個人都能擁有漂亮的、一次比賽就可以換一套的考斯騰。
考斯騰很貴,而比考斯騰的價值更珍惜的,是比賽的機會。
旋轉的難度很高,走上職業的道路,你就不再是那個在商場冰場隨便滑滑就能令周遭大人們捧場地歡呼鼓掌的“小天才”。在賽場上,想要成為所有人目光的焦點,你要擊敗許多個“天才”才行。
踏上征途,不一定是因為熱愛。
能走到終點,才是。
[——麵對現在的成績有什麼想說的?兩個國內重量級比賽的冠軍,橫空出世,很多人會說你是我們國家女單的一匹黑馬。
——冠軍很好,我喜歡冠軍。
說到這裡的時候,十八歲生日過了沒多久的寧馥臉上其實並沒有得意的神色。她很直接,也特彆真實,像一個小姑娘承認自己喜歡漂亮的洋娃娃一樣,或許有一點點不好意思。
最喜歡的總是不能輕易得到。所以要加倍努力。
她也很喜歡“馬”的比喻,關於如果得不到冠軍會不會感到挫敗的問題時,她說——
“誰說望山跑死馬呢?”]
像一種預言似的。
現在預言隻實現了前半段,寧馥翻著雜誌想。
她知道現在很多人怎樣評價她,驕傲、狂妄、被打臉或者不自量力。
但她自己清楚,她已經遙遙望見了山。
望見山,她就敢想著山的方向跑。
運動員的職業生涯裡,光輝與榮耀往往隻是百分之一的短短一瞬,占據百分之九十九的,是漫長的光陰,枯燥的訓練,痛苦的傷病,以及沮喪的失敗。
[不是每個人都能登上他們所遙望的山峰。
但是每一個他們都在沉默中持續向前。]
這本在業內頗有地位的時尚雜誌的副主編,在采訪的末尾少見地、感慨地寫道。
[寧馥說,這不是什麼感人肺腑的英雄事跡。
這隻是許多人的日常。
他們也許也會抱怨,懷疑,詛咒倒黴的運氣和纏身的傷病,但終究決意向前。
既然走在這條道兒上,總要儘力,去看看前頭是什麼。
這是運動員的本分。]
這篇報道和《vyz》的一貫風格並不那麼相符,於飛也已經下了大功夫,把寧馥有些過於“樸素”和口語化的措辭做了文藝的解讀,寫得像篇散文一樣。
——他也實在是沒轍,因為寧馥的真誠總讓人害怕真把她的原話放出來,是會被讀者實名辱罵的程度。
她說話就是這麼讓人操心。
但讓人覺得鮮活。
就是那種,“我知道你們想聽什麼,但我偏不說”的頑皮。
她隻說自己想說的,隻說自己覺得真實的話。
於飛私下裡對這位新晉的國家隊花滑女單的評價,是“天真而勇敢,可恨又可敬”。
她的直白讓人覺得震驚,她的可恨正造就了她的可敬。她不介意被人品評,就這樣袒露出一顆熱淋淋的真心。
想贏。
想要冠軍。
“多休息一會,看書費神。”訓練中心的隊醫非常溫柔地從寧馥手中抽走了雜誌。
這采訪是在她連獲兩個國內冠軍之後進行的,可以說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顯然,貼心的隊醫覺得現在讓傷員寧馥去回顧之前的輝煌,不太有利於她靜心恢複。
寧馥乖乖上繳了雜誌,眨眨眼睛,“那我看會兒比賽錄像行不行?”
隊醫同意了。
她的肩傷剛剛進入恢複期,還沒有開始正式的複健,日常訓練的時間空出來能做什麼?也隻有研究各種比賽視頻了。
寧馥聚精會神地看了一會兒,隊醫從旁邊走過來探頭一瞧,好家夥——
她看的是這回的世錦賽!
剛津津有味地看完了自己摔到骨裂的那一場,現在正盯著人家波琳娜那個近乎完美的勾手四周跳反複回味呢!
波琳娜,一米五五的一隻蘿莉少女,開場就是一個勾手四周接三周平穩落冰讓她冠絕全場。
這不是沒事兒自虐嗎?!
隊醫暗暗決定是不是找時間和主教練商量一下,給寧馥同誌報個心理谘詢好好開解一下。
未來複健的路還很長,心理不強大可不行!
“看到眼裡拔不出來了。”康嘉雯在一旁語氣涼涼地說。
她今天訓練結束了,來看望寧馥。
——倒不是她多麼自覺地來向隊友播撒愛意,而是全隊都已經來看望過寧馥了,她是最後一個,被沈一城押著來的。
再不來就該被停訓了。
隻是看曾經力壓自己的競爭對手現在前途未明隻能修養,再多冷嘲熱諷倒也說不出來了。
康嘉雯僵著臉,在寧馥床頭放下一把香蕉。
“你趕快好。好不了我看老沈要愁死了。”她酸溜溜地扔下這麼一句話,便看寧馥用一雙笑眼望著她,立刻渾身不自在地後退一步,匆忙道:“我還要去訓練。你趕快好。走了!”
說完立刻離開,仿佛坐在床|上的不是一個右肩骨裂的傷號,而是一條隨時準備彈起來咬她一口的毒蛇。
沈一城的確很愁。
寧馥的傷情現在還不好說將來能恢複成什麼樣子,而這兩天在他眼中,自家弟子故作開心,強顏歡笑,更讓他揪心。
她現在恢複期,什麼都做不了,等待命運的宣判,反而是最無力最痛苦的時段。
鈍刀子磨肉。
沈一城是經曆過這些的人。
好不容易下定決心剖白內心開解弟子的沈一城,剛說了個開場白就被自家弟子無辜的眼神給噎住了。
“恢複期也有很多事可以做嘛。”她笑眯眯的,“您給的視頻資料我還沒看完呢。”
寧馥朝沈一城眨眨眼睛,“我智商很高的,腦子裡可以3d建模!”
沈一城聽著她誇張地說:“現在不能上冰,在自己腦子裡訓練也是訓練啊。”
在費儘了口舌讓親愛的教練相信她並沒有口是心非、每天微笑以示人,然後在被窩裡以淚洗麵之後,沈一城又給她拿來了許多比賽錄像——
在寧馥的要求下,這些錄像的時間已經追溯到二十年前了。
寧馥在一個月的時間裡,看完了這些錄像。
從當年稱霸冰場的花滑女王,到後來崛起的特色選手,從十二年前到現在,幾乎所有實力排的上號的選手,她都做了技術分析。
她在安靜地等傷勢恢複,等自己可以上冰的時刻。
其實係統也不是沒有金手指。
商城裡有很多靈丹妙藥,什麼通體舒泰丸啦,什麼強筋壯骨散啦。雖然要付出不菲的積分,但能保證藥到病除,還有n多附加屬性,有的加力量,有的加敏捷。
但寧馥都沒買。
她摳,不走嗑藥流。
在腦海中的虛擬訓練場中,一個跳躍,她練習了一萬次。
醫生給出許可的時候,距離她受傷,失誤,已經過了兩個月。
大夫也不能保證她的肩傷此後不會困擾她,但至少現在,她已經可以恢複簡單的訓練了。
恢複上冰的第一天,她上冰的第一個動作,就是輕輕地摸了摸腳下的冰麵。
恢複上冰的第五十天,她在冰上完成了一個後外點冰四周跳。
沒空跳,沒偷周,沒摔。
一個乾乾脆脆,利利索索的4t。
四年前,四個月前,她都失敗了。
但她知道她總會成功,於是有了現在。
“刷拉——”
冰刀滑出完美的線條,冰屑四濺!
沈一城在這一刻,緊緊抓著冰場擋板的邊緣,把額頭重重地磕在手背上。
他見證了一個人,怎麼把自己變成奇跡。
沈一城想起一個多月前,在訓練中心的醫療觀察室,他與寧馥最後的對話。
那個時候他還是忍不住問。
問這個十八歲的姑娘,“你真的不害怕?”
她能走到今天這一步,起起伏伏,即使是在這樣年輕的年紀,也可以說是曆儘了波折。
可命運有時候就是殘酷無比,在你最巔峰的時候,攫取一切,讓你失去再從穀底爬起來的能力。
她能不能經受得起?
寧馥朝他笑:“隻要有一絲機會,我都會抓住。我抓住了,就不會放手。這是我的反擊。”
我不害怕。
該害怕的是命運。
作者有話要說:馥馥子即將重回賽場!體力問題也會解決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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